在中国文化史上,韩愈(768-824)犹如一座巍峨的界碑,这位生于中唐乱世的文人,以"文起八代之衰"的魄力,在骈俪文风盛行的时代开辟出古文运动的通衢大道;以"道济天下之溺"的担当,在佛道盛行的文化环境中重树儒家正统,从"唐宋八大家之首"到"百代文宗",从"韩文公"到"泰山北斗",这位被后世冠以十数个尊称的文化巨人,用毕生实践诠释了何为"文以载道"的真谛。

韩愈,文起八代之衰,道济天下之溺

一、"文起八代之衰":古文运动的擎旗者

苏轼在《潮州韩文公庙碑》中写下的这句评语,精准勾勒出韩愈在文学史上的坐标位置,自东汉至隋的八百年间,骈文占据文坛主流,四六对仗的精致形式逐渐沦为空洞的辞藻游戏,韩愈在《答李翊书》中痛陈时弊:"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",主张恢复先秦两汉的散文传统。

在这场文学革新运动中,韩愈展现出惊人的实践智慧,他首创"师其意不师其辞"的创作原则,将《孟子》的雄辩、《史记》的叙事、《庄子》的奇崛熔铸一炉。《进学解》以自嘲笔法阐发治学之道,《送李愿归盘谷序》借他人酒杯浇胸中块垒,《祭十二郎文》更以散体打破祭文程式,将悼亡之情写得摧人心肝。

这种革新并非简单的复古,韩愈在《答刘正夫书》中提出"惟陈言之务去"的创作纲领,其散文既有古风又不失时代气息,他创造的"业精于勤荒于嬉""焚膏油以继晷"等成语,至今仍是汉语的活性基因,据统计,《全唐文》收录韩愈散文331篇,其中38篇入选历代文选,堪称中唐文坛的"现象级"存在。

二、"唐宋八大家之首":散文传统的奠基人

明代茅坤编选《唐宋八大家文钞》,将韩愈置于卷首,这个排序暗含深意,比较韩愈与柳宗元的文学地位,可见前者更具开创性意义,柳宗元虽与韩愈并称"韩柳",但其山水游记实为贬谪心态的折射,而韩愈的论说文、杂文、碑志等文体则构建起完整的散文体系。

在文道关系上,韩愈提出"文以明道"的主张,将文学创作提升到文化重建的高度,他的《原道》《原性》《原毁》等系列论文,不仅确立儒家道统,更以雄辩逻辑建构理论体系。《师说》打破"耻学于师"的社会积习,《谏迎佛骨表》以死谏精神维护文化正统,这些作品都展现出文章与世教的深度关联。

这种文学观念深刻影响了后世文脉,欧阳修在洛阳发现韩愈文集残卷时"苦心探赜,至忘寝食",苏轼更直言"自汉以来,道术不出孔氏,而乱天下者多矣...五百余年而后得韩愈",可以说,宋代古文运动的勃兴,正是韩愈文统的隔代回响。

三、"百代文宗":文化人格的典范

韩愈在《答尉迟生书》中写道:"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,则无望其速成,无诱于势利。"这种文化人格的养成,源于他对士大夫精神的坚守,谏迎佛骨被贬潮州时,他写下"欲为圣明除弊事,肯将衰朽惜残年";面对鳄鱼为患,他作《祭鳄鱼文》展现人定胜天的气魄。

在潮州八个月的刺史任上,韩愈兴办乡校、推广官话、驱除鳄患,将儒家教化落实到具体政事,当地百姓将笔架山改称"韩山",江河易名"韩江",这种文化记忆的延续,印证了《新唐书》"学者仰之如泰山北斗"的评价。

韩愈,文起八代之衰,道济天下之溺

韩愈的教育思想同样影响深远,担任国子监祭酒期间,他整顿学风、改革教材,主张"弟子不必不如师",其《进学解》创设的"提要钩玄""含英咀华"读书法,至今仍是治学箴言,据统计,韩愈直接指导过的学生达数十人,李翱、皇甫湜等皆成一代名家。

四、"韩文公":多维度的历史镜像

历代对韩愈的尊称,折射出不同的文化视角,宋神宗元丰七年追封"昌黎伯",是从政治伦理角度肯定其卫道之功;明代列入孔庙从祀,体现其儒学宗师的地位;民间"韩文公"称谓,则彰显文章宗主的身份。

近代以来,钱钟书在《谈艺录》中指出韩愈"以文为诗"的开拓性,闻一多更称其"把散文的章法、句法、字法引入诗中",韩愈诗歌的"奇崛险怪",实为突破盛唐窠臼的自觉尝试。《山石》的散文笔法,《听颖师弹琴》的通感运用,都展现出诗体创新的勇气。

在思想史上,陈寅恪强调韩愈"建立道统表明传授之渊源"的文化意义,饶宗颐则注意到其《毛颖传》等"以文为戏"作品的现代性,这种多维度解读,使韩愈形象在历史长河中不断获得新的阐释空间。

从"文起八代之衰"到"百代文宗",韩愈的历史地位在时光淬炼中愈显璀璨,他开创的散文传统滋养了欧阳修、苏轼等后世文豪,其"不平则鸣"的文学观启发了桐城派文论,甚至新文化运动旗手胡适也承认"韩愈的散文革命有现代意义"。

当我们重读《师说》中"道之所存,师之所存"的教诲,翻阅《进学解》里"沉浸醲郁,含英咀华"的劝学箴言,仍能感受到这位文化巨匠跳动的思想脉搏,在这个信息碎片化的时代,韩愈对文化传统的坚守、对文章载道的追求、对士人精神的诠释,恰似一剂唤醒文化自觉的良方。

韩愈,文起八代之衰,道济天下之溺